母亲名义上念过初一,实则成绩不好,常停课去参加学校或公社组织的宣传活动。自幼声音清脆、模样乘巧的母亲,在学校、在公社文化站的简易舞台上载歌载舞,活脱脱一只欢快的鸟。以致后来离校了,也常叫去排练、表演,当然,这是可抵工分的。
母亲是青涩的,怕别人笑她结婚早,怀上我后,更羞于出门,总穿得严严实实,还用洗净的布紧紧地勒住渐已**的胸脯,以证“清白”。可曾想,1976腊月出生的我,无法正常吸吮她那内陷变型的乳头。我饿得哭,母亲的乳汁却排不出,进而膨胀化脓。那年月,生了小孩本就没啥营养品补身,侧下身就痛彻心脾的母亲,更是吃不下父亲端来床头的红薯稀饭。后来,终请来一赤脚医生,在家给母亲施手术。医生将母亲的双乳划开,挤出淤脓,填上浸着药水的棉花,还喃喃地道“不懂事、活受罪啊!”一旁的母亲,却已昏了过去…
母亲因生我而遭罪,迷信的说法,我在相克她,为有个好兆头,外婆提议将我抱养给有富贵相的大舅。抱养是种形式,我仍在家里的。身为教师的舅妈不信迷信,却也高兴,给我买了两套衣服与几斤白糖,包括四个表姐,更疼爱我了。还在牙牙学语时,顽皮的表姐们就教我叫父亲“保保”,叫母亲“奶奶”,叫大舅“大保保”,叫舅妈“妈妈”(方言中曾有叫妈妈“奶奶”的,真正的奶奶叫“婆”)。
外公是大大咧咧的老实人,外婆有结核病,受些凉几乎就整夜咳不休。父亲白天要忙家务,同照顾母亲与我,夜里也得起床几次,将洗净的米和些水捣成浆,在锅里熬成稀糊状,加些白糖倒入奶瓶中,喂早已张嘴乱舔的我。那时雨水多,雨伞是奢侈品,恰好当地盛产麻竹。麻竹叶子大而厚,韧性好,父亲便在附近收购竹叶,在家编织斗笠去卖,以换回我的口粮-白糖及一种不知牌子的叫“炼乳”的营养品。
母亲的手术恢复得慢,坐满月时,还全身乏力,也更瘦了。父亲怕母亲累着,不让她抱我,遂将我放入装有两截大竹筒作滚筒的摇篮里。母亲用手来回的推,嘴里哼着小曲,眼睛似落在了我的小脸上。而好几次,在给附近人家犁田耙土时,父亲用块似披风的布将我兜在背上,也不觉累,“唷、唷”的吆牛声倒更加响亮。或许是这声音,或者是随父亲在牛脚窝上下起伏的摇晃,几月大的我,叨个空奶瓶,总能呼呼睡去。
时光如梭,我五岁多时,幺爸也结婚了,父亲随同村的一老师傅成了一位木匠。那时没通电,如豆的煤油灯下,父亲骑在弹了墨线的一截木料上,用戳子打家具接缝处的穿销眼,母亲在旁递木料与收拾木渣。父亲很细腻,做的木门与柜子遇表面有结疤或虫眼的,即用熟红薯团混些锯木粉末捏匀后抹在那里,干了后很是牢固,俨然如同自生的。所以,去城里卖时,往往比他师傅做的还受青睐。
自然,我是最盼父亲骑着自行车驮着木料回来的。看见他那鼓鼓的中山服袋子,老远我就迎上去,踮着脚掏-或镶着芝麻粒的粑粑,或油黄的脆麻花,或晶莹的水果糖,父亲总不忘带回零食。当然,后来长大些了,不是为零食,我也会常蹲在院外的麻柳树下盼父亲。特别是晚上,透过过往汽车的光柱(我家门前是遂宁至重庆的省道路),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才觉踏实。
还说我五岁多那年,我们复兴公社未行赶集的,而是逢每月尾数2.5.8,到相邻八公里外的龙凤场。龙凤场靠涪江河,有个小白塔发电站,人气自然很旺,过江渡船的汽鸣声在赶集天传得很远。那次,父亲去龙凤场卖能自觅食的小鸡。背个大背篓,近二十只小鸡装在里面,盖着块布,却叫过不停。父亲在前走,那只母鸡疯了似的“咯、咯、咯”在后面追,赶也赶不开。平时我就爱用小手抓些谷子、糠粒喂它们,瞧着那母鸡,准备随外婆上庙的我伤心地大哭。父亲折回来,知道我的意思,又抱又哄,“发娃,把鸡卖了给你买好吃的。”“保保,小鸡仔仔和抱鸡母(方言母鸡之意)好遭孽嘛,莫卖了!”我仍不依,外婆走过来对父亲说:“你干脆就让他一起去嘛!”父亲一句“我们一起去把小鸡卖给好人”,于是,我也去龙凤场了,在来往的路上,父亲多将我驮在肩上或放背篓里。没想,我第一次看见渡船,却是一群小鸡成全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计划生育在全国搞得轰轰烈烈,迫于那股风气,怀着弟弟的母亲,常到在龙凤场的二姨家去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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