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县城西门口广场碰见了慧,慧说:“过几天去乡下庙会唱戏,你去帮忙叠叠戏衣,你的扮相不错,跟上跑跑龙套,行不?”“行啊!”我不加思索满口答应。和慧是在上次乡下演出时认识的,初见时,觉得慧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普通的相貌,普通的着装,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有点傲气。同去的人都说慧在江湖上很牛,戏演的好,生老净旦丑样样在行,本事大脾气也大,一般戏班子是请不动的,那次是好几个在江湖上有点头脸的人三请四请才请到的。也就是那次,我认识了慧,和慧接触了两天就对慧有了好感。慧很有个性,心里没有过多的弯弯圈圈,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点和我相似,所以投缘。慧有时有点撒娇似的小任性,但很讨人喜欢。她是那种外表看起来平常,内心却冰雪聪明的女子,看久了,你会发现慧很妩媚,带点狐媚的味道,她的一颦一笑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迷人韵味。
隔了几天,慧来电话说:“那天在西门口广场给你说的去乡下演出的事,你还记得么?”我说?记着呢?”慧说:“那好,你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十点钟在红房子楼下等车,自带被褥,大概要去三四天呢。“”嗯!好的“。第二天早上十点钟,我准时来到了慧在红房子二楼的家,去时,慧的老公也在,家是两居室,被慧收拾的干净整洁温馨。慧的老公是个略显腼腆羞涩的美男子,身材颀长,白净的肤色,玉树临风的样子。慧介绍说,老公常年在遥远的云南铁路上工作,这个月刚回家探亲才十几天,过两三天就要走的。慧这次不太情愿去乡下演出,但她是剧团里的台柱子之一,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不去是不行的。慧就噘着红润好看的嘴,带点撒娇似嘟嘟囔囔的给不会做饭的老公安排着她走后几天的生活。老公满眼爱意的看着慧说:“去吧,我每个月都会回来的!”慧在老公面前的嗔态,让我看到了慧小女人柔情的一面,都说会撒娇的女人惹人疼爱,从慧老公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里不难看出这一点。
说是十点走,按规定时间过去了一个钟头之后,才又来了一拨人,梅姐也来了,梅姐是个老江湖,扮演老旦,有时也跑龙套。梅姐进门看到慧的老公就说:“你看这女人长的一般,找的女婿长的帅的。”大家被她的话逗笑了,慧听后,也不恼,一脸甜蜜的微笑。梅姐之后,又来了一拨人。这次来的人,让我惊愕的嘴都合不拢。这是几位衣着朴素,长象很粗糙女子,不是我想象中气质高雅的演员,更象是刚从田间地头才走来的。事实上,这些人平时就是种地的,在种地闲暇之余,通过录音机碟片自学成才,农村有庙会演出时才会凑在一起。刚进门的人和先前来的人热情的打着招呼,女人们一见面,就象鹊鸟炸了窝喳喳个不休。
正在这时,又进来了一位女子,让我眼前有了点亮光。刚进门的女子高挑个头,扎个马尾巴,鹅蛋脸,大眼睛,娥眉淡扫,不白也不黑的肤色,虽说五官周正,但还是稍嫌普通了点。只见她穿一身上白下蓝质地很好的运动服,脚下穿一双白色带点蓝道的旅游鞋,神情有点孤傲和清高,给人的感觉很有教养和素质,梅姐附在我的耳边悄声说她叫丽。
等丽坐下后,梅姐又对我耳语道:“你可不要小看这女人,别看这女人长相一般,妆扮起来漂亮很,戏也唱的好。我笑笑,表示知道了。我仔细端详打量丽,丽不是那种第一眼美女,丽是那种神态中飘着淡淡幽兰的清香,文静娴雅,淡秀天然,越看越有味越看越标致的女子。
慧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才告诉大家说,这次要去演出的地方叫郭家槽。我问梅姐:“郭家槽在什么地方。”梅姐说:“是火烧寨乡的一个下属村子,在县城西北角的山里,挺远的。”等到那些男演员们和文武场面上的人都到齐之后,慧就招呼大家一起到楼下去坐一辆来接我们的面包车,车上坐位少人多,团长为了省钱,让挤着坐,车子严重超载。车子的后备箱太小,装不下的被褥就被强塞到了我们身边的空隙里。我上车迟了点,只能硬夹挤在了车子中间两坐椅的空档上,屁股就担了坐椅一点边边,屁股的另一半是悬空的,害的我每间隔一半分钟就要稍挪动一下身子,否则根本就坐不住,身子扭曲的令人难以忍受,但还得坚持住。
车内人多空气混浊,不知谁把两面车窗各打开了一点缝隙,空气马上流通清新了许多。面包车在驶出县城二十里地后,就开始七拐八的在山路上盘旋奔驰,因为车窗安的是茶色玻璃,外面的路况景色是看不到,只能凭感觉。平时不怎么晕车的我,被车子摔来颠去的这么一折腾,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这种难受是无法形容的。因为害怕晕车呕吐,在胃部开始难受时,我就把头低下深深的埋在了两腿之间,用双手抵压住胃部,心里默念着车子快点抵达目的地,这样就可以少遭这份罪了。面包车在山路上颠来倒去行驶了约半个小时,只听同车的人惊呼,“到了,到郭家槽了。”我这才艰难的抬起头来,心想,我的神,再晚点就要撑不住了。
下车后,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已经搭好的钢架结构的简易舞台,舞台就搭建在郭家槽村委会大门口偏左面没有一个篮球场大的平台上,平台下面,约六七亩见方的盆地里,密密匝匝盖满着民房,其间还夹杂些小楼房。顾名思义,这就是郭家槽村了。郭家槽村就是坐落在群山峻岭上的一个山窝窝里,这里是主村,山的远方、山的后面还零星散落着多个小小的自然村落。
秋未的郭家槽,看上去已经很萧条了,这里的纬度低,温度跟县城相比,要相差三四度的。此时,县城里的树叶还是墨绿色的,只有少量的落叶,而郭家槽村除过松树柏树针叶树的叶子还是绿色外,阔叶树上的叶子基本全都脱落所剩无几,只有极少量的叶子还顽强的挂在树梢上随风摇曳着。
我们被安置在村委会一间约十平方很破旧的房间里,房间里没床没炕,地上垫有少量纸板和一些报纸,是打地铺用的,这个房间里能住8个人,还剩四人被安排到了别处。这次来的共30人,男的16人,女的12人。铺好床铺后,团长安排男人们挂幕布,准备做饭的人去做饭。民间剧团都是自已带锅灶的,除非有特殊情况时,村上才会安排饭。我自愿去压面,和我同去的有两个人,一个叫凤,一个琴的,凤的个子不高不瘦,但不属于那种娇小型的美女,长的略显粗糙,圆脸上有着很明显的红血丝,就象有着红纹理的红富士苹果,眼睛虽大,但不是那种好看的丹凤眼,从凤的穿着上看,凤是个爱讲究的女子,一身干干净净质地还好的衣裤,显得很干练利落;琴就象个矮胖冬瓜,脸部有点凹陷,粗糙,穿着很一般,有点邋遢,单从穿着上看琴没有凤的家境好。
压面的地方是在村委会给下乡干部做饭的灶房里,灶上的压面机看来有点历史了,机床轻的人一搅动手柄连整个压面机都会被抬起来,只能一人使劲的压住板住机身,另一个人用力才能搅动,加上拌面的人把面拌的有点干,我和凤、琴三人轮换着搅,刚搅动几下就撑不住了,搅的人一身身冒水。正在这时,进来了一个穿迷彩服的年轻人,我冲着来人说:“小伙子,来帮我们搅搅吧。”来人没搭理我,而是回过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凤接着又说:“小伙,来帮个忙吧。”来人这才笑着说:”我以为你们给谁说话呢。”琴打趣道:“就你一人,我们还能给谁说呢。”来人嘿嘿笑了,露出了整齐的牙齿,调侃着说:“我都五十岁的人了,你们还当我是小伙呢。”我们三人一听,同时“啊”了一声,惊鄂的六只眼睛睁的如铜铃一样大,张大的嘴巴合都合不拢了。我说:“不可能吧,看你不过就是个三十多岁。”凤和琴也符合着说:“是呀!你不过是个三十来岁嘛!”来人见我们三人都不相信,就边搅动压面机手柄边说:“真的都五十岁了,不骗你们。”我想也是的,现在的人都尽量把自已的年令往小里说,没有把年令往大里说的。我仔细将他打量,不到一米七的个头,黑红的脸膛,长着一对女子才有的明亮的毛眼眼,说起话来笑咪咪的,给人的感觉朴实乐观开朗有朝气,细看真的有点沧桑,但还是比实际年令要小的多。
我是早上九点多钟吃的饭,肚子早就饿了。压完面已是下午4点多钟了,那边舞台上的幕布已挂好,大家都喊叫肚子饿的不行了,在八平方不到的灶房里雾气腾腾挤满着争先恐后吃饭的人。吃完饭,团长招呼大家在演出前先开个会,会上,团长宣布应该注意事项和纪律,讲了几个不准的奖罚制度,说谁若违犯,一次罚款十元。并向大家介绍了该团的规模,说这个团是继县剧团之后,县上第二大剧团,省市每年都会投资些音响器材之类的设备。
接下来又向大家介绍了该团的领导班子成员,原来那个穿迷彩服帮我们压面的人是付团长,慧是剧务。团长个子不高,年龄40多岁,长个娃娃脸,皮肤微黑,脸孔皮肤比女人的还紧致细腻,身材短小精干,思维开阔敏捷,开会讲话一套一套的,让人感觉是当过领导的人,其实他没有当过,后来听团长自已讲,他除了剧团工作外,在外边还有别的工程,一年四季都闲不下。团长一看就是农村里的稍稍人物,是那种很精明能干的人。
在以后的几天里,我才知道团长、付团长,慧,还有丽,他们都是八渡镇人,只是没有在同一个村上。付团长所在的村是高楼村,前几年他在村上当过村支书,因为人实在能干,对人宽厚随和,又有领导才能,在村上很有威信,他和团长是铁哥们,很受团长信任,每次有演出活动,团长不管他忙与不忙都要硬拽上他,让他管理团里的杂事和后台事务。慧,团长,丽三人,都是同一个戏校里的同门师姐妹。八十年代初期,经过文革动乱后的中国,百废待兴,文化艺术正处在复兴阶段。那时,不但全国形势大好,在陇州这个偏远的县城里,就出现了多所艺术学校,有县剧团办的县艺校,还有部分乡镇办自主办的艺校,合起来就有三四所。今天,活跃在陇州乡村舞台上的大部分演员都是那个时期培养出来的,从形象专业底子来说,都是非常不错的。
慧后来对我说,团长是她的师弟,她们当年的许多同学,现在,有在其他县剧团当团长的,多数都是剧团里的业务骨干。她那时在戏校是佼佼者,戏校毕业后到了适婚年令就结婚相夫教子,就再也没有出去演过戏,要不,以她的扮相唱腔和武打功夫,现在肯定是某个剧团的角挑大梁了。如今,女儿结婚工作稳定,儿子由老公带去云南上学,她本来也可以跟随老公去享清福的,但她太深爱秦腔表演艺术了,就留在了县城,经常有民间剧团请她演戏。
开完会,演员们便开始化妆。文武场面、灯光音响师们各司其职开始了忙碌的准备工作。慧对我说,“你先帮着叠戏衣吧。”这次管戏箱子的还是上次我在红芳剧团里见到的那位老先生,见到老先生我笑说,“我们又见面了。”老先生用戒备的眼神看着我说,“你好好学,学会了就来管箱子。”我说,我只是跟着来玩玩的。老先生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不太相信我说的话,他以为我想抢他的饭碗呢。我暗自笑笑没有作声,心想,这几十口大箱子,里面戏衣令人眼花缭乱的,我又不喜欢看古装戏,对剧中人物要穿的衣服对不上号,那些戏衣穿起来繁琐,叠起来更麻烦,我还有自已的事,那里有闲工夫干这呢。半个小时后,锣鼓家什响起,演出开始了,我们也就忙了起来。
当天晚上演出结束后,我们来到村委会旁边的那间小房子里休息,因为是头一天,大家彼此还不太熟悉,就各自睡了,半夜,有人轻微打酣,加上我有点上火,头嗡嗡作响,半天睡不着,天快亮时刚入睡,就被一阵“刺嚓嚓”声吵醒,这声音好象是老鼠钻进纸堆咬纸的声音,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梅姐和凤正蹲在地上翻腾她们的旅行包,包下面铺的是旧报纸,刚才的“刺嚓嚓“声是从这传出的。看见我被吵醒,梅姐笑着歉意的说:“我俩醒来就睡不着,想拿洗漱的东西出去呢。”
等梅姐和凤出门后,我已无法再入睡了,只得起身。院子里,太阳冒出了山尖,正好照在村委会的大院里,院子花莆里月季菊花正灿烂的开放着,阳光暖融融的,山村早晨空气很清新,秋末天气,风吹来凉凉的很舒坦。洗漱完毕后,我独自顺着郭家槽村委会的水泥路上到了山梁梁上,登高望去,在群山起伏处,在山的沟壑里分布着几个自然小村落被薄薄的炊烟笼罩着,沟凹里有少部分的小草还是绿的,浅浅的,一圪一圪的,坡梁梁上的小草多的已经枯萎,在已枯萎枯黄的草上面零星开着紫黄兰三色野菊花,随着飒飒的凉风摇曳着,它们就象这生长在这山沟沟里的农民,有着极强的生命力。
山村,在这个时候醒了,透过稀薄的雾霭可以看到庭院山道上绰绰晃动的人影,远处的大喇叭里传来秦腔王宝钏《探窑》的唱段,凄婉的在群山间回荡着。在广袤的农村,秦腔就是流行歌曲,千百年来久唱不衰,农民,才是古老艺术秦腔真正的传人。
早上排练戏时,慧告诉我,让我上角子跑龙套,就是饰演古装戏里的兵丁甲乙,敌对双方的兵在戏中要布阵,什么玩门,雁翅,这些戏剧名词我是首次才听到,好几个人给我连比带划的讲了好几遍我就是开不了窍,心里跟浆糊似稀哩胡涂的,反正跟着胡乱窜,窜完还没明白过来。中午正式演出时,是慧给我化的妆,化完妆,梅姐赞许说,漂亮人不化装也漂亮,化了装更漂亮。我笑说,算了吧,就那样了。我心里清楚,现在这个年令了,那能谈得上多漂亮呢,漂亮是相对而言吧,起码在这里是。上台演出前心里很忐忑,生怕出差错,但演出是顺利的,什么玩门、雁翅,正式上台跟着他人后面一转就突然间明白了。刚一下台,付团长笑容满面的站在侧幕边,见到我笑说:“我是专门来看你的,碎步走的还不错,势扎的也好。”
不参与演出时,我就在后台和付团长聊些家长里短的,聊的最多的还是孩子们成长的事,我们很能聊得来,在一些观念和观点上也很接近。付团长闲的时候就跟上叠戏衣的老先生学叠戏衣,他说他家有社火班子,置有戏衣,他也对复杂的戏衣折叠很头疼,这次,对他来说是个学习的机会,因为老先生在县剧团干了一辈子叠戏衣的活,是不可多得的行家里手。我问付团长说:你家弄个社火班子干啥呢?他说自已非常喜欢戏剧和社火艺术,每年春节、正月十五,他都要耍社火给乡亲们看,并且参加县上的社火评选和游演。不以赢利为目的,只图热闹开心。耍玩社火后,他会把馈赠得来的糖果糕点分给参与社火游演的人,还有少量的钱,除过参与者的工钱外,会所剩无几。因为他的慷慨大方仗义,村民们都乐意帮他的忙,都愿意跟着他干。说这话时,付团长那黑红朴实的脸上露着满足的笑容,他说,人就活个脸面,他很看重这个。
有时闲下来,我会跑到台子下面去看戏,这不表明我由此喜欢上了古装戏剧,到现在为止,我对那些老掉牙的古装戏一点兴趣都没有,去看只是为了看那些经典唱段,比如,《断桥》、《三击掌》、《三堂会审》,主要看演员在演出时,在剧情处理上,唱腔上是怎样把握人物内心感情的。跟随民间戏班子演出其间,我才悟明白,为何新戏现代戏推广不开,原因是,现代戏缺乏经典好戏,现代戏要有庞大的灯光布景作陪衬才好看,在服装上比较单调,看上去不及老戏花哨和热闹,老戏的经典剧目比较多,趣味性强,灯光布景可简可繁,农村文化相对落后,农民图的就是个热闹。
在后台,那些暂时不上台的演员们,有的做着上台前的准备工作,有的闲谝嬉闹,唯独丽静静的坐在角落里,静静的想心事,喝水,或整理妆容,或看着别人笑闹,有人和她攀谈时才会说上几句。这让我联想到了三十年代上海滩红影星胡蝶,据说,胡蝶是很安静的,不管在宴会上或是在交际场所,总会安安静静的坐在某个角落里,不张扬,不拉拉扯扯,她不会象其它三四流影星,到处勾肩搭背怩扭做态献媚喧闹,以引起注意博得虚名提高知名度,而胡蝶则是相当的低调,但也不影响她的艳光四射。
丽的演唱功底非同一般,她和慧一样,是那种绝顶聪明的女子,生未净旦演什么象什么,并且能深入到人物的内心去,对角色吃得很透把握的很准确。她和慧不同于民间戏班里的其他人,她俩更接近专业水平。丽很内秀,有次听丽对王宝钏一角的分析很到位,因为,民间戏班里鱼龙混杂,有的则把王宝钏演的如同泼妇一般,但丽却演出了王宝钏的高贵典雅温婉和坚韧,农民的欣赏水平有限,有的人因此指责丽,嫌丽把王宝钏演绎的不泼辣少了煽情情趣,丽解释说,王宝钏本来就是相府女,是大家闺秀,是有教养的女子,非一般刁蛮粗鄙的民间女子可比,就是在拾荒讨饭的十八年里,也不会改变了相府千金王宝钏与生具来的高贵。
丽平时说话极少,若说就会掷地有声,慢慢的我对丽刮目相看。闲时喜欢在一旁欣赏安静的丽,有时也去和她攀谈几句,因此知道了丽的丈夫是公务员,生有一双儿女,一个已参加工作,一个还在上学,丽说她平时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是在家看电视做家务。丽是那种具有完美人格的人,在乡下演出,一身品牌不错的运动服才穿了一天,就会脱下来洗干净了再穿上。乡下是土路,尘土多,我的鞋子上满是土,也懒得去擦,可丽的鞋子总干干净净的。我想我也够臭美了,但和丽比就不及了。丽化上妆后会显的妩媚典雅而高贵,性格恬静孤傲,象菊,象株清雅的莲,象株幽谷里的兰,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香。
而慧则是株红玫瑰,温暖、热情,多刺,是那种敢爱敢恨的人。慧这次下乡来,走时恋恋不舍的告别了丈夫,但心中老惦念着丈夫不会做饭,操心丈夫吃不好,几次跟团长使性子要回家,团长明知郭家槽离城太远,慧没法回去,就开玩笑说,你回去呀,谁又没栏着你。这时慧的眼里会噙满着泪水。慧对我说,她心里挺难受,因为丈夫回来一回不容易。我笑说,都老夫老妻了,弄得象少男少女恋爱样,但心里却充满着无限的羡慕。
我问慧,丈夫离的那么远,你有没有相好的。慧说,没有。我不相信,慧就说,实话没有我看上的,这样的草台戏班里面鱼龙混杂,没有比得上我老公的。就我的性格,也没人敢造次。有些人在背地里说,别打慧的主意,人家和咱们不是一个档次。慧说,年轻时对爱情忠贞的,现在有时也想找个有共同语言的人说说话,但就是遇不上。我相信,慧和丽都是人中凤,属于内心高贵品味不俗眼界很高的女子,属于爱无力,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子。这种女子不爱便罢,一旦爱了就会死心踏地专一不二。
到了晚间,镶嵌在大山深处的郭家槽村一片黢黑,象深陷在山峦中的潭水。这时的月亮,就好象被掰开的半片烙饼,连同几点寒星,冰冷的挂在深灰色的苍穹上,俯看着深潭似的郭家槽村,薄凉的风轻缓的从山边吹过来,又掠过天空而去,几只寒鸦象滴在夜空上蠕动墨点,发出凄厉的声音,向着远方飞去-----在潭水的岸上,村委会的门前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村民们从大山的四面八方赶来,有的是走着来的,有的是开着农用车、小车或拖拉机来的。舞台上锣鼓家什正酣,秦韵秦腔婉转,台下笑语一片,崖上崖下坐满着看戏的男女老少,周围买吃食的摊位上也坐满着边吃边看戏的村民,庙会就是农村人最盛大的节日。
在后台,闲下来的人说着闲话,要上场的演员们在紧张的补妆穿衣做着准备,我和老先生忙着帮要上场的演员们穿衣,叠演员们换下来暂时不穿的戏服。听旁边有人叹气说,“唉,真是的,放着家里的好条件不享受,跑这来受洋罪呢。”有人接着说,“你经常这样说,但常常是人家一叫你就来了。”大家嘻嘻哈哈你一言他一语的说着自已的感受。梅姐在我耳边悄语到,“咱这一伙人来时象疯子,回时象叫化子。”实话说,我在刚来郭家槽村的第二天就后悔了,吃饭还可以,我又不挑食。就是不习惯睡地铺,晚上看不上电视,没地方上网,古装戏又不喜欢看,觉得乏味无聊,但即来之则安之,干就干好。
戏服上的连接带很容易断裂,会影响演出的,我找来针线将断裂的带子给缝上,这当儿,演员老韩走了过来,用肩胛肘碰碰我说,“妹子,给咱把包缝下行不?”我说,“行呀!”接过包一看,这包一如老韩的那张被岁月风蚀的老脸,皱皱巴巴的,陈旧破损的不成样了。我说,“扔了买个新的吧,缝不杂合了。”老韩诡异的眯缝着笑眼说,“这包有纪念意义哩,是我在甘肃金昌买的。”我逗他说,“那又怎么样,这破包,又不是你相好买的。”老韩听我这么说来劲了,乐的小眯缝眼放着莹莹的亮光,说,“你说对了妹子,就是相好给买的,这才舍不得丢掉呢。”我笑说,“扔了,你让她再买个新的来。”老韩又用胳脖肘碰碰我说,“妹子,你给老哥买个吧。”我笑说,“行呀,先回家给嫂子打报告去,把嫂子同意报告单拿来,我一定给你买个比这好的比这高级的。”老韩笑的更响了,乐的如孩子般。大家跟着都笑了。
老韩是火烧寨乡神泉村的一个农民,今年65岁了,高高廋廋的个子,身子骨很硬朗,他说他是自学成材的,因为从小就酷爱秦腔表演,所以就从年轻时一直干到了现在还舍不得离开。舞台上的老韩是个全把手,唱念做打身手了得,很受群众欢迎,他演啥象啥,别的演员顶多一天化三次妆,变三次脸,而他一天至少得化五六次妆变五六遍脸,一会演皇帝,一会又演中年老胡子生,一会又变成了花脸,一会又演幽默风趣捣蛋的郭爱。我问他这样折腾烦不烦,他嘻笑着说,他喜欢他享受这种感觉,不觉得烦。他说自已没本事干别的只能干这个,他说儿子比他强。儿子在县城开有旅馆,还办有公司,两个孙子,一个考上了西北政法学院,一个在兰州大学就读,都是一流不错的大学。老韩给人说时,老脸得意的放光。老韩风趣幽默,性格开朗大度,大家都愿意和他说笑玩儿。
在最后一天的演出中,慧让我扮个龙套,我心里有点不情愿,天冷,油彩妆洗起来特别麻烦,团里就一个洗脸盆,演员们洗衣服洗脸洗头洗脚全用它,但一个萝卜一个坑,民间戏班是以盈利为目的的,我总不能白吃饭吧。中午演出时间紧,慧很忙不能给我化妆,眼看离演出仅剩半个小时了,在一旁的梅姐边给她自已化妆,边心急火燎的催促我说,“你看谁还闲着,让赶紧给你化妆,要不就来不及了,”我放眼周围看了看,大家都忙着,就我一闲人。我说,“我自已化吧。”梅姐说,“油彩妆不好化,你不行。”我说,“十几岁时在农村宣传队化过油彩妆。”梅姐说,“都多少年了,况且这是古戏妆,和现代戏的妆容是不一样的。”我说,“我也不笨嘛!就照猫画虎管它呢,先化上再说吧”
我两手并做一手,照着其他人调的颜色快速的调好油彩抹脸,不到十分钟脸就化好了,化好脸后,我又赶快麻利的将戏服穿好,笨鸟先飞嘛。其他跑龙套的老演员还在磨叽着。梅姐抬头看看我说,“你化的不错呀。”我得意的笑说,“老功夫还在啊!”一旁演胡子生的演员老赵戏谑的说,“化这么漂亮,我看你是不想回去了。”我还没明白他说的意思,反问到,“不回去干吗?”老赵笑说,“郭家槽人会舍不得你走,会把你留下的。”我“哦了”一声,笑的花枝乱颤,我说,“不行了,老了没前途了。”慧见到我化的妆后说,“哦!你会化妆?化的还不错嘛,若有照像机,给你照几张像。”我来时记着要把相机拿上的,临走给忘带了。我说,“算了,以后有机会在照吧。”
晚上演出快结束时,大家欢心雀跃的说,明天就要回家了。老韩手端着茶杯,一边喝水一边笑说,“明晚我就回家和老婆睡觉了。”管戏箱子的老先生迈着稍有点颤的脚步,慢悠悠的从老韩面前经过时睨视了老韩一眼,小声嘀咕说,“你别说回家和老婆睡觉,你就说回家和老婆看电视。”老韩转过身望着戏棚外面没吱声,他是听见装没听见的。我笑着用手捅了一下老韩的胳脖肘说,“老韩,李老师(老先生姓李)不让你说回家和老婆睡觉,让你说回家和老婆看电视呢。“老韩面带孩子般调皮的神态”呵呵“笑道,”我就是要说和老婆睡觉。”
坐在戏箱子上唱大劲的年轻演员小刘撇着嘴斜眼看着老韩调侃的说道,“你以为你十八二十啊!你不行了,没前途喽!”小刘说完,大家哄笑起来,笑的稀里哗啦的,-----
明天就要回家了,从刚来时的不习惯,却有了几分不舍,几天和大家融洽相处,在我的心里却产生出无限的眷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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